夏至二候·蝉始鸣  徐冬冬(绘)

无蝉不夏天。

骄阳酷暑里的声声蝉鸣,仿佛在告诉人们:知了知了,热啊热啊。伏天的暑热开始进入高潮。

这,却不是“蝉始鸣”的本意。

《月令七十二候集解》注疏曰:“蜩,蝉之大而黑色者,蜣螂脱壳而成,雄者能鸣,雌者无声,今俗称知了是也。按蝉乃总名,鸣于夏者曰蜩……然此物生于盛阳,感阴而鸣。”

好一个“生于盛阳,感阴而鸣”!夏至二候,正是阳气盛极之时。天气不断趋向极致的热,考验着生命的承受力,也催进着生命的孕育。雄性的知了在夏至后因感阴气之生便鼓翼而鸣,蝉鸣不是在宣告暑盛伏天的到来,恰恰相反,它是在提醒人们:在弥漫的暑热里,已有阴气发生。

唐朝权德舆的《夏至日作》写道:“寄言赫曦景,今日一阴生。”明代刘基的《夏日杂兴》诗云:“夏至阴生景渐催,百年已半亦堪哀……雨砌蝉花黏碧草,风檐萤火出苍苔。”

“一阴生”“微阴生”——古人以“蝉始鸣”作为此时的物候特征,不是否定夏之阳在这个时节无可抵挡的支配作用,而是意在提示人们,要注意到已经出现的将要成为趋势的细微变化。“见微知著”的智慧在此又一次被强调。

生命的意蕴却又更为丰富。

从生命的本能来说,雄蝉鸣叫是为了吸引雌蝉,获得交配的机会。生命孕育的过程有时是极为壮烈甚至惨烈的。许多蝉种的雄蝉交配后即死去,雌蝉亦于产卵后死亡,蝉卵孵化若虫后要在土中生活几年到十几年,更要经历多次脱壳,羽化后方能飞到树上快乐地鸣叫,而此时离其生命的结束已经不远。

走进盛夏的密林,热辣辣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将夏之浓绿变得深浅不一,斑斓无比。这看不尽看不透的绿色里,隐藏着多少生命孕育的欢欣与悲伤?那无言的渴望与挣扎,欲望满足的快乐与快乐之后的惆怅——生命的盛夏,是热烈的、严肃的、残酷的成长!

夏至里,不只有蝉,还有荷。赏荷听蝉,是千百年来中国文人的雅兴。

夏至二候,已是荷花初绽的时节。宋代词人周邦彦写过一首《鹤冲天》,描写得美极了:“梅雨霁,暑风和,高柳乱蝉多。小园台榭远池波,鱼戏动新荷。薄纱厨,轻羽扇,枕冷簟凉深院。此时情绪此时天,无事小神仙。”想象一下,深深院落里,梅雨暑风,高柳乱蝉,池上新荷,水中鱼戏,羽扇拂去烟尘气、烦心事,不是神仙,胜似神仙,这是何等洒脱、快意!

关于荷与蝉的诗画,不胜枚举。我不禁想,这小小的蝉、这一朵朵荷,怎么会引来文人如此之多的感思与寄托?同处盛夏的蝉与荷,有什么相通之处呢?

赤日炎炎,许多植物在酷暑的灼烤下无精打采,只有池塘中的荷花亭亭玉立,精神抖擞。

《史记·屈原贾生列传》中说:“蝉蜕于浊秽,以浮游尘埃之外。”蝉在成虫之前,一直生活在污泥浊水之中,待脱壳化为蝉,便飞到高高的树上,饮露水而生,故古人认为蝉品性高洁,对其十分推崇。而蝉既能入土生活,又能出土羽化,故从汉代以来,皆以蝉的羽化比喻人的重生。

出淤泥而不染,于浊秽而羽化,荷与蝉被视为纯洁、清高、重生的象征,在我看来,这是生命成长过程中对向上与超越的追求,是生命本质的善与美。

画家笔下丰富的色彩所要表达的,正是这生命过程中的真善美。观此画,可以清晰地看到色彩间无声的对话。色彩的暖与冷,色块的大与小,色度的浓与淡,不同的形状,不同的肌理,都是一种述说。画中有荷而不见荷,见到的是生命渴望向上的精神;画中有蝉而不见蝉,见到的是生命企盼超越的力量。这些抽象绘画语言带给我们的,不只是传统绘画里蝉与荷的意趣意境,更是追问生命本质的现代意识。

在蝉声荷影中,你如果感受到了心灵深处涌动的冲动与激情,感受到了对生命善与美的渴望与共鸣,那么,你就感受到了这个时节中生命最美好的状态。

(文/徐立京 绘/徐冬冬)